月色乡愁

    微风夹杂着烟尘味徐徐的吹，略带暖意。街市迎来了一天中最后的喧嚣扰攘，主干道车流不息，十字路口行人、车辆穿梭着各自归去，才亮起的霓虹灯低着头，照着路旁站立一整天的行道树昏昏欲睡，难得鸟叫，不闻虫鸣，初夏的夜幕悄悄的降临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继续伏案，聚精会神地读完一篇艰深的论文后，夜已经深了，突然有一种或空洞或失落或焦虑的感觉袭来，于是独坐书桌前放空，任由思绪跌宕、翻转。偶尔抬头，眼前桌上那高高叠起的书堆“让我欢喜让我忧”。索性转身来到窗边，看看窗外灯火通明的夜景，吹吹楼宇间高层的凉风，不期然间一轮银盘似的月亮从楼角转出，皎洁似水，一下子沁人心田。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曾经写过一首名为《最喜故乡月》的诗歌，因为思念，所以最喜。虽然天上月亮还是那一轮，但心中总觉“月是故乡明”。于是故乡就像一册陈旧的书卷在眼前铺展，各种思绪在她的字里行间浮现。

　  离乡多年，常常在这样的夜深人静时，思乡情起。特别是在逆旅困顿中，思绪总会追寻记忆的足迹，打开那存满往事的“录像机”，播放着儿时的一个个美好瞬间、一处处过往的场景和一句句熟悉的话语。陈年旧事化为晶莹的浪花，在记忆的溪流中跳跃、泼溅、涡旋，最终不情愿的缓缓流走，留下的常常是枕畔濡湿的一片。这种情绪，也会在其他场合被不经意的触动，比如给幼子读书“磨耳朵”的时候，唇喉间绕不开“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些耳熟能详的句子；当眼光落在孩子懵懵懂懂乌亮的眼神间，思绪便不自觉的回到童年，飘往乡间。对语言文字熟悉、敏感的人而言，情感更易激起波澜，总是会被桑梓、茱萸、石磨、小河这样纯粹的意象牵系，怀乡之思常常如海潮般蓄积、高涨、汹涌，于一刹那感慨、感伤、感动凝聚、交织、弥漫，良久后或从眼眶的闸门倾泻。孩子会慢慢的长大，他的脑海里也会建筑一个自己故乡，而他的故乡是我的当前的所在，我的故乡于他终究是朦胧甚至茫然的存在，想及此偶尔会有些莫名的无奈。

掰指粗算，最后一次离乡也已有年，闭目痴念：时光飞逝、匆匆数年，何日可返？记得上次驾车返乡时的心切，对着一路旖旎的风光视而不见，而当看到一个似熟非熟的路牌名时，大脑立即就会搜索起幼年的认知，判断余程的距离，心情突然变得急迫，不自禁的一里一段的默数，一村一户的瞧看，一塘一田的分辨，伴随而来的就是纷纭往事：哪人、哪年、哪处，哭过、笑过、打过、闹过？这里我曾和谁怎样玩耍，哪儿我又捡到或丢失何物？当车窗外一个扛着锄头或铁锹伫立路旁的身影滑过，定要转身透过后窗玻璃仔细辨认，是叔叔、伯伯还是大哥大姐。正在为猜不出而苦恼时，车已进村，回忆瞬间消逝，车已停驻于老屋门前。宋之问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大概是有所担忧？而李敖回到阔别半个世纪的北京时说自己没有情怯，辩说不是回乡，可能于他年月太久，已无记挂。但是不管是否情怯，故乡临近了， “情切”总是会有的吧？

　  出门在外，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我们怀揣梦想走出大山、走出渔村、离开故园，不管出发时如何的激情澎湃、斗志昂扬，乡愁的情结已然种下，悄无声息的藏在心中一个小小的角落，秘而不宣；在你干劲十足、走向通达时或许她会在不经意间掠过，一闪不见；而当你经历风雨、面临挫折险阻时她总会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特别是在夜晚，特别在雨天，特别是一个人孤立无援。乡愁会在你的磨砺中长大，追着你的白发和皱纹变的格外老练，频繁出现。乡愁不会随你的脚步走远而变淡，纵使离乡万里，她只会愈浓愈切；老花眼里越来越模糊是他乡的现在，而越来越清晰的是故乡的从前，尤其是略带苦涩的童年。读龙应台的文字时印象深刻的有她写自己父亲年老时一遍遍用湘音唱京剧的动人场景；看老舍先生的戏剧、散文总也转不出的是那老北京的胡同圈；而舒卷于海外游子耳畔的旋律大概总是费翔的那曲《故乡的云》。乡情愈重，乡思愈浓。

　  背井离乡在都市的钢筋混凝土的丛林里不断迁徙，总会有一种乡愁；然而山乡巨变，故乡旧貌换新颜后也会带来一种乡愁。常常有人携子带孙重归故里寻根问祖，却已找不见故居土屋，以及房前的池塘和屋后的老树；子孙好奇的从不是老人的过往，而往往是新鲜的农村景象和陌生的亲戚、宗族。其实寻与不寻，乡愁只在自己的心里，无法承继。我们回乡时一直在寻着嗅着闻着过往的浓厚的生活气息，想印证记忆里那老槐树的村口、青青的麦田、热火朝天的打谷场以及捞鱼摸虾、打鸟捣蛋的画面。然而，证明的结果总是令人失望的物是人非甚至人物俱无。前人曾无数次发出过乡关何处的追问，异乡人难免会问让我们思念的、思索的故乡究竟在哪里？相反，有人一辈子不曾迁徙，他是否也会有乡愁？如今，有人感叹回不去乡愁，其实我们不必回到乡愁，最美好的回归就是让那份朦胧的思念，永远贮藏在心灵最深处；其实，有生活就会有乡愁，有情感就会有乡愁，哪怕你在家乡寸步不离。因为乡愁是眼前生活与过往经历的反差引起的情感波动；乡愁是人生的道路中的回环曲折，特别起起落落后的心态回归；乡愁是曾经的梦想与希望经历生命追索后的真正落脚。有人说要记住乡愁，其实你记与不记乡愁就在那里，不远不近，今天风风雨雨的经历就是明天思思默默的乡愁。人的一生是一棵成长的大树，当枝叶追逐参天梦想之时，乡情却已深深扎入故土，天与地之间的繁枝密叶上，粗壮挺拔的树干的年轮里就清清楚楚的写着乡愁。

　  乡愁是什么？是一条细细的乡间小路，是一条弯弯的小河，是傍晚时分的缕缕炊烟，是妈妈站在村口的呼唤，是最和煦的日，最轻柔的风，最慈爱的笑，最熟悉的音。思乡不痛、不苦、不酸，只是有些淡淡的伤，轻轻的叹，微微的愁。我再次抬起头，东方已隐现鱼肚白，月亮已向西方走远，天光大亮后迎来的又将是一天的忙碌，而此刻眼前残留的仍是月色下的乡愁。

雨山区人民检察院  周虎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