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是一个编织梦想的年龄,也是成年的标志。从小在长江边长大的我最初的梦想是当一名乘风破浪的船长。那年的初冬,我坚定地走向熟悉的港务局办公大楼。报到上班当天,分管人事的副局长问我想干啥?我可以在局机关工作却执意地说:到船队,当船长! 

　　有人说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我被分配到船队所属的长江505轮,这是一艘20世纪30年代侵华日军扫雷艇上的主机改建的蒸汽机拖轮。我从拖甲板、除铁锈、扎拖把这些最苦最脏的水手工艺做起,从社会最底阶层中饱尝人间艰辛苦楚。不是说苦尽甘来吗?冬练三九,夏熬三伏,就像当年的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在江中在船上,我充满了好奇、兴奋和憧憬……冬去春来,识风向、观潮汐、探流速、辨航标,从水手、舵工到三副、大副,一步步攀升,我终于成为驰骋长江的驾船人。风和日丽的晨曦,我的船将平坦如镜的江面犁出一道道波涟;狂风巨浪的寒夜,我的船像一匹脱缰野马不听使唤。目睹此景,我感到自己既是探险者又是胜利者! 

　　船上的生活刺激、有趣也枯燥,空闲的时间很多。不当班的船员喜好打牌下棋,喝酒扯淡,我的天地是充实,爱好是多彩的。学水运技术、练文学创作、上电大读函授,在如饥似渴地储备知识能量。我知道知识能改变人生,能让理想升华。我入了党,担任了船队的团支书,还是文体活动爱好者,演讲朗诵、诗歌创作,文艺表演算是我的强项。船队篮球队是全港的冠军队,我是主力前锋。我还悄悄参加全省公务员补充人员考试,顺利进入首届人才库。船上工作10年后,改革春风吹遍了港湾。随着蒸汽机拖轮报废后,我走进先进的内燃机为主机的长江470轮的驾驶台,施展娴熟的驾船技术。此时,港口决策者为了多种经营,成立了长航船舶运输队,从事上海至武汉之间的水运业务。长航运输队首航的当天早上,正值我当班驾驶。我在航行日志庄重地记载:1988年10月4日,晴天。长航运输队重载生铁2000吨,目的港江西九江港。8时30分,离港启航。8月45分,航速前进三。 

　　逆江而上,整个船队如同蜗牛般地挺进,颇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天色渐黑,船队在繁昌境内的凤凰矶水域夜泊。夜深人静,皎洁的月光泻满江面上,让人清心爽目。远处岸边万家灯火,偶尔传来过往船舶的鸣笛声。水手舱里不时地飘出酒香,划拳嬉闹声阵阵……我躺在床上回味着4岁女儿告别的童声“爸爸,早点回家,一路平安……”朦胧中我打了个激凌,急切翻找身份证,真不相信这个事实:今天是我生日。泪从眼角溢出,而立之年的生日竟在金属甲板上度过!天意还是巧合?这是我人生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国庆四十五周年之际,局工会组织全港文艺汇演。工会谢主席执意要我担任男主持,我没有拒绝,心中有个秘密:通过主持人的身份向全港职工道别。汇演大幕开启,港闭路电视中心正在现场直播。局长书记同台高歌嘹亮,各单位节目精彩纷呈。我和女主持阿萍配合默契,妙语联台。演出已近尾声,我感慨万分地即兴朗诵:我是水手,我爱港口。十八年了,我把最宝贵的青春献给了深爱的长江,我不悔哟! 

　　在我人生途中关键时刻出现了新的拐点。经过艰难地抉择,最终实现一个重要的转身,踏上神秘又陌生的岗位。 

　　1995年初春,我调到了一家基层检察院工作。年过半百的检察长给人第一印象是干练又严厉。他很爱才,要发挥我文字功底好且当过中层干部的一技之长,安排我到办公室从事综合文字工作,当然我更想表现一番。不出半年反映本院反腐肃贪战果、队伍建设成效的稿件“报上有名、电台有声、电视有像”,赢得检察长的赞誉和器重。院里刚设置政工科,他破格让我担任负责人。其实,我内心深处只想当一名合格的检察官。 

　　人刚跨进36岁的这道坎时,心中多了层仓促和紧迫感。初来乍到,半路出家的我只能“笨鸟先飞”。吃住在院里,一面挑灯夜战,潜心苦学法律知识,一面不耻下问,不厌其烦地参加办案实践,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我不久便顺利通过初任检察官资格考试,创下全市检察机关“高龄过关”的记录。我感到“阳光总在风雨后”,在参与办案的过程中已积累了不少实际经验,渴望初试牛刀。机遇终于来了。记得进院第三年的盛夏,我承担了某公司机动部物资供应科副科长刘某涉嫌贪污受贿案的初查任务。我的搭挡是兄弟院一位突破能力强且机警果敢的女干警,号称“辣女”。初次交锋,刘某不动声色,老谋深算,反侦查能力极强。两个回合下来,刘某软硬不吃,拒绝配合。……我们果断调整了初查策略:一是由正面突破转向迂回侧击。两天内不与刘某接触,集中精力从外围调查其在经营管理中冒领奖金、大肆回扣、收受礼金礼品等罪证。二是从强攻硬打转向智取攻心。针对刘某阅历丰富、人际宽泛,情格孤傲、顾及脸面等特点,我们只交谈不交锋,运用心理学、社会学、伦理学等知识,将话题转向其感兴趣的经营谋略、书画收藏、花木栽培、家乡风情等方面,用人格和亲情的力量摧毁其心理防线。最后再用“刚柔并举、先易后难、证据锁定”的方法,层层剥笋,步步深入,迫使刘某交代问题。我和“辣女”各有侧重。“辣女”演绝“红案大厨”大戏,慑之以威,晓之以理,快刀斩麻,盛气逼人,发挥法律的威慑作用,在气势上占据主动。我则巧练“白案大师”柔功,服之以诚,示之以据,大谈刘某有经验、有功绩、恋家庭、孝父母等。刘某由死顶硬抗转向沉思不语,进而从侥幸、惊恐、沮丧的情绪中走出最关键的一步:从找人报销3000元电话初装费说起……随后便“竹筒倒黄豆”了。刘某不仅承认贪污受贿十万余元的事实,而且主动举报他人犯罪情况,争取宽大处理。我们由此一举突破包括机动部副部长在内的6人犯罪窝案。 

　　初战告捷更坚定我能磨炼成为一名反贪骁将的信念,但事与愿违。接下来的三任检察长依旧让我干好老本行,我在政工科长岗位上一干就是16年,这也许在检察机关绝无仅有。这些年来,我从事队伍管理、宣传调研、基层党建等工作,并担纲全院繁重的综合文字材料撰写任务,几乎支撑院里“半壁江山”。围绕考核目标,推举措,出新招,展亮点,每年年度量化考核时总是“全线飘红”,名列前茅。没有秘诀,尽心尽责,坚持“四季歌年年唱,每年力求新花样”这个底线。在我看来,做人做事也好,待人待事也罢,平常不平庸,随和不随便,认真不较真。干任何一件事要学会两点论: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差的打算。……在我的朋友和同行中有不少人升迁了,熟悉我的人都说我理应寻找更高的平台去展现自我。我以为,得之泰然,失之淡然,顺其自然。我喜爱竹子的秉性,每攀高一步就做一次小结吧! 

　　岁月的剪刀一刻也没有停止对人的生命的裁剪。回望人生历程,又一个十八年犹如白驹过隙。在消逝的时光里,有苦亦有乐,有失更有得,最懂得“舍得”内涵,不舍不得,大舍大得。我不后悔,也有缺憾,甚至“躺着也中枪”。多年来,在错综纷乱的人际交往中,我尽管经常告诫自己要诚为先,善为本,和为贵,不与君子斗名,不与小人斗利,但在切肤之痛中看穿了小人“厚、黑、奸、滑”的嘴脸。小人无处不在,处处皆有,这又何妨呢?如同一面镜子,时常让人自省自警,谨慎行事。人生不可重来,吃苦是利,吃亏是福,也许正凭着这份坚守和豁达,恰恰是成就人生的厚重。人嘛,年轻时要看远,中年时要看透,年老时要看淡……当年18岁的我在经历两个十八年之后,留下的除了衰老和病痛之外,还有一连串的感叹与醒悟:不虚度,不糊弄,不折腾,不凑合,不言败,在平和平稳平淡中继续走好自己的路,淡定而充实,洒脱而自信,做人理念不变,做事斗志不减。我在守望信念,希望收获,展望明天。让过去的过去,让未来的到来。 

　　(作者系马鞍山市雨山区人民检察院钱军)